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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華皆寓純樸間--梁平正的雕塑美學

藝術家雜誌539  April 2020   

撰文/王焜生 攝影/邱德興 

版權/Lili 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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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本質作為最深層次的自我意識,反映出人類生存的終極奧秘,德國哲學家費爾巴哈(Ludwig Andreas von Feuerbach, 1804~1872)談論人與動物本質上最大的區別「是意識。……理性、愛、意志力這就是完善性,這就是最高的力,這就是作為人的絕對本質,這就是人生存的目的。」(1)藝術家創作經常在處理的課題也與人的本質有密切的關係。

 

多年的創作,梁平正在木雕世界裡不斷探索木材的質地與內涵,他形容在工作室裡面對著原木在下刀之前都像是跟這些木材談戀愛。他將生命視為創作中最必須面對的主體,在撫摸理解材質的過程中是對生命的尊重,「順性而雕」就是在雕琢的過程中藝術家依循木材的本質而非破壞性的改變其內涵,因此在他的作品中經常出現材質本身內在蘊藏的光華。「面具」系列的創作清晰的將材質紋理與木材造型擬人般的重現軀體之美,然而透過轉化與再現則必須融入藝術家有意識的再創造,不是直白的暴露其原始的面貌。首先要將明確的指涉性減低。尤其是人物的塑造不論繪畫或雕塑最容易出現角色的聯想,觀者自然的在作品前直接且無意識的投入個人的經驗,反而與梁平正意欲表現材質本身的內在背道而馳,「面具」正可以減低過多主觀性的情感投入,回歸到材質與藝術家創作的本質。
 

梁平正在「面具」系列的女體雕塑不是擬人化也不是套用形象而是將材質本身視為具有生命的軀體,他只是透過藝術形式的表現將材質的美感呈現出來。直挺的軀幹、比例和諧的胸部與臀圍、柔順的背脊將人體的美以當代的雕塑回應了古典卻恆久流長的美的原型。頭部刻意削弱面部的表情,以各具故事性的造型所取代,這裡所謂的面具並不是一個用以掩飾或者改變身分的外在物質突兀的套蓋了表情,而是整個頭部形象全然的多重意義。我倒認為梁平正在此並沒有要透過面具來論述人格的真實與虛假或者是自然與演出的矛盾,更多是透過不同的造型呈現生命的美感。

 

藝術家的創作意圖與觀念是時代精神的表現,同時也溶入了個人的特色。維也納藝術史學派代表人物阿洛伊斯·李格爾(Alois Riegl, 1858~1905)在他的著作《風格問題》(Stilfragen)分析藝術家呈現世界以自然和科學的方法,也就是說兼具理性與感性,同時也創造出一個概念“藝術意圖”(Kunstwollen)。在李格爾看來高級藝術和低等藝術都存在著推動風格變遷的藝術意圖。具體而言形式的變化是由形式自身內部的動力所引起。這也可以作為欣賞梁平正創作的一個參考點:面對材質而創作出來的造型是依據木材本身的形式給予藝術家的靈感,不是僅僅是一個缺乏生命的材料。我們解讀藝術作品的關鍵,“自然再現”是藝術家成功的將自己的藝術思想透過所運用的材質表現出來在視覺與觸覺兩個因素的結合。

 

人類心靈的深度一如外在是真實的,而集體意識的世界也同樣具有客觀的真實。集體意識(collective consciousness)的外在表現是共同價值與形式的文化世界。 在榮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

看來,人格中最深且不易碰觸到的層次是個人潛意識裡積累並存放個人記憶檔案,而在集體潛意識裡(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存放著人類和前人類物種的經驗。這也是梁平正作品中所顯現的觀賞魅力。從材質的原始之美到源自於個人心靈卻融合集體情感的表現方式,已經超越了純粹的形式美感而是再一次將生命的樸質光華顯露的抽象意念。

 

「面具」系列的女性軀體回歸到大地之母的柔美形象,頭部的造型更具有神話性的色彩,這些都不是所謂當代藝術創作中反形式、反材質,只注重觀念的創作方法。對於梁平正而言,雕塑本身就是一種具有造型美感的意志呈現,不是僅在功能性上的著墨。當代藝術的史學家與評論者對於形式主義多所探討,法國哲學家羅蘭巴托(Roland Barthes, 1915~1980)主張形式如同思想,透過對於物體密切的探索而加強了意圖的運作。因此透過這些作品中從軀幹到頭部的各式造型也傳遞出藝術家梁平正對生命的體悟。在一次羅蘭巴托與另一位學者斯卡佩塔(Guy Scarpetta , 1915~1980)就形式的討論中提到:「我們無須過早將形式主義這個詞丟棄,對於它的攻擊經常來自於與內容的牴觸,於我而言,談論形式並非就是對內容的遺忘,因為任何時候內容將會被推進回來。重點不在於唯物主義與否,而在於是否能夠回應並安全的承接起大量的資訊。形式主義不是只有造型,而是具有相對應性、對於內容的延續、並提出質疑。」(2)

 

「天使心」系列即是純粹美感形式的展現。許多當代雕塑比過往更多介入唯物性形式的表現,一方面建基於對我們生活世界的結構性反饋、另一方面也在於透過物質的形式植入人道主義,這種雙重創造出的轉換密碼提出了非常當下性的、生活性的存在質問、思想的超越性以及當代社會的物質化。如果用一個新的名詞來定義可以稱之為靈性的重要。(spiritual materiality)就如同我們觀賞梁平正從木雕開始到使用不鏽鋼創作出尺寸從精緻到巨大無比的心形雕塑,材質的重量感被像是翅膀造型的羽翼帶出了輕盈感,造型本身是一把開啟藝術家、作品與觀者間聯繫的鑰匙,但是透過造型轉化對於材質的刻板印象。

 

從物質性來看,心的意象清楚的表達出造型的形式,但是觸動觀者的更多是來自於抽象性的感性層面。心靈的溝通來自於非語言的傳遞,其所觸動的是來自於人類內在的情感,透過雕塑將之具象化。梁平正以大型的雕塑將無法形象化的內在強調出視覺感,給予觀者進入的門扉,以不鏽鋼材質反射回映環境空間甚至將觀者攝入作品之間,提供了對環境周遭的凝視與自我的觀照。其內在的意義有更深刻的東方精神之外,也進入到21世紀重新面對生活環境的在思考。這系列作品有著更多的藝術家個人的關懷。

從「面具」到「天使心」系列,呈現了人的內在與外在,環境的理性思維與心性的情感回映,藝術家梁平正不斷的在作品中提出了「愛」的觀念。而從這兩個系列以人為中心的思考,延續了他的大愛精神,創作出「森林呢喃」系列。

萬物生命自有其來處,也各有其所。在多變的造型之中,這些動物似是熟悉的生命卻又充滿了神話與超現實的想像,跳脫固定形式的束縛,相較於之前,在這一系列作品中充滿更多對生命的禮讚與尊重。時間以及生命的內涵處處可以被感受得到,產生了「有機的」〈Organic〉與「生動的」〈Vital〉觀賞美學。即使重新形塑了不同動物的形象,梁平正的創作脈絡一以貫之,他還是依循著材質本身的紋理與特性,隨之轉化成各異其趣的弧線,而更重要的是將動物(雕塑造型)與植物(木材材質)、動態與靜態之間融合,兩種生命在他的藝術轉換下成為新生命的誕生。這些生命的滔滔絮語不是孤獨的,而是平靜充滿大愛的唱和。

 梁平正的作品還有一個大的特色是邀請觀賞者的親近,這些作品透過撫摸探觸,也是對生命的再親近。生命本就是樸實無華卻又充滿著剔透的晶瑩,在梁平正的作品裡所有的光華正是來自於純樸之間。


 

(1)《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26~28頁。

(2) Roland Barthes, “Disgressions,” in The Grain of the Voice: Interviews 1962–1980. op. cit., p. 115

“We should not be too quick to jettison the word ‘formalism’…attacks against formalism are always made in the name of content…The formalism I have in mind does not consist in ‘forgetting’…content…content is precisely what interests formalism, because its endless task is each time to push content back…It is not matter that is materialistic, but the refraction, the lifting of the safety catches; what is formalistic is not ‘form’ but the relative, dilatory time of contents, the precariousness of references.”

Ping-Cheng LIANG    梁 平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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