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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沒有快樂的人生至多只能成就英雄的人生 .文-鄭乃銘
11~為更美好的執念找一個足供寄存的地方. 文-鄭乃銘
12~塑造自由的高度想像 展現豁達的生活哲學.文-鄭乃銘

10~ 沒有快樂的人生 至多只能成就英雄的人生  關於梁平正的四季 

鄭乃銘之台灣當代印象IV

當代藝術新聞 09/2009   No.56   

文/鄭乃銘    

1.梁平正,終究是人生的英雄。
1~只是,這個英雄爭的不是江山萬里、不是財富,而是做自己天地的主人。人生最難得的不是經歷顛沛流離,而是在經驗過顛沛與流離之後,自己的心未曾因為如此而老化;而且還能堅持要做自己的主人,這樣的英雄才會更煥發出一股從內心所釋放出來的寬闊氣度。

辛棄疾在《永遇樂》的那首詞,開頭有這麼一段話說『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這話,講透了即便是『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終究也抵擋不了時間的幻化,英雄也得走到暮年;還是逃躲不了經雨打風吹去的無跡與無痕。只是,辛棄疾的這段話,儘管有感歎卻一點也不令人覺得自憐與自艾,在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過後,也就分外能體察到蘇軾在《定風波》詞裡最後的收尾說『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篤定與自在。這樣的心境,總不免會讓我想到梁平正,想到他的人;想到他作品所帶出來的語境。
2.談梁平正的藝術,不能不談他的人。
梁平正很喜歡離家出走!他兩次離家出走的記錄,到了後來也都呼應出他另一段人生高端的開始。這位1958年出生在臺灣屏東的藝術家,小時候就已經被發現到對於美術的才華,因此也開始被重點式培養,美術老師更是臺灣資深水彩畫家何文杞。只是,梁平正雖然很有才華,但根據他自己的形容,學科成績完全不行。1973年道明初中畢業,他;當然是沒有考上高中,只得進補習班補習打算重考。問題是,他呆在外面玩耍的時間,往往超過他在補習班的次數。

「我在那段時間,什麼不好習慣都學會」他說。外面的世界,對他確實比書本來得更具吸引力。結果,他竟然離家出走。走了七天;媽媽找到他的時候,他是在高雄旗山。被逮回去的梁平正,乖乖上課,終於考上高雄高商的廣告設計科。高商畢業後,他並沒有考上大學,決定先入伍服役,退伍之後;他考入臺北文化大學美術系。「我說不上來那個時候的心理想法,進了大學之後,我突然有一種好想唸書的強烈欲望。或許,也是因為那個時候文化的老師;賴純純、郭大維、張元茜,都很年輕、都是學成剛投入教育工作。在那個時候,我覺得是這些老師幫我開了一扇門,一扇通往藝術的門」。梁平正說。
1982年,他與同學組成笨鳥藝術社。大二那年,也就是1983年;他就獲得臺灣當時著名藝術雜誌《雄獅美術》月刊所主辦第八屆雄獅美術新人獎。1985年畢業,他到復興美工任教。教育英才並不是不吸引梁平正,嚴格上來說,應該是教育那個體制方式讓他難以說服自己,再者則是自己內心對於藝術創作有著太深的熱情,這份心理始終激湧著他想要走出去。1989年,他到紐約大學的Studio Art進修,語文及學科對他還是最棘手問題,術科創作他則應付自如。因此,根據他的說法,學校外面的生活再度強烈吸引著他,他寧可把時間留在學校外面;體會那種最直接生活美學,遠比在課堂受拘束來得更蠱惑著他。
1991-1997年,梁平正回到臺灣,回到尋常工作體制中,從事室內設計、建築規劃的工作,他的事業做得極為成功。經濟風暴卻讓他順遂的事業跌入谷底,從高點跌落到低點,痛徹心扉並不單單是身體,而是內心。梁平正感歎地說「最難受是面對這些曾經幫助過你的人。那種良心的不安與尖錐之痛,真的讓我極度不安」。他,自我放逐。他的第二次離家,也是在這個時間。梁平正一個地方換一個地方地流浪,甚至連公園都睡過。這個時候把他「救」回來,則是他美麗而有智慧的太太。太太始終沒有對他放棄過,梁平正躲進了深山,太太隻身一人千辛萬苦還是找著了他,這份深情也可說是讓梁平正跨入另一個轉折的關鍵之處。梁平正在述說這段往事,神色都很平靜,但仍舊掩飾不住那份內心自責的惆悵。他說,有個在高雄很好的朋友,那段自我放逐的時間,有一次到了高雄,打電話給這位朋友。朋友正在學校開一個重要會議,聽到梁平正的聲音激說『你在哪兒?你不要走開,等我;最多再20分鐘,我過來找你』。朋友見著他,把身上的錢拿出來說『這個是我早上的考費,你拿2000,我留1000』。梁平正頓時講不出話!這個朋友也是資助他的至親之一,他甚至還讓這位好友升官路被斷送。但是朋友沒有任何埋怨,還迫不及待把身上的僅有將多的部份給他。家庭與學校,從來沒有教過我們什麼是友誼的定義,在那個最落魄的當口,梁平正所感受到的友誼厚度,讓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儘管落魄卻未必落寞。「今天,重新再來看自己過去的那一段日子,我真心感謝曾經有過嘗試失敗的經驗,過去的我,比較自私、愛自己、為自己奮鬥,我在那個時候並沒有學會該如何愛人。可是,那失敗來得猛,也痛得我根本連喊痛的力量都沒有。自我放逐,終究的原因還是在無法面對自己良心譴責,我到底還是想著是自己。問題是個有形的挫逆,但隨著這股挫折所給我的教訓卻是無形,我在那個時間點,才感受到被自己忽略過久的幸福,並沒有因為這個變化而離去。這對我而言,是一份未曾求過仍然能握有的福報。我才頓悟,過去的自己『我執』心念太重。現在,對於事與人,我的出發點就徹底改變了」。
事業方面的不如意,梁平正在徵求太太的同意與支持之下,終於圓就自己想住到三義的夙願,外在的波波瀾瀾,此際成為他藝術創作充沛的力量,他在自己最熟悉的夢土上,總算可以放心播種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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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2007 樟木 270x90x55cm

2~梁平正在三義待了10年,三義雖然連空氣都飄盪著木頭香味、雕刻的聲音,不過,三義到底不是創意的原鄉,這裡是技術的搖籃;而且是一個容易讓人溺在技術成功位置的地方。梁平正內心創作的熱切欲望,到底在三義是得不到伸展,私心裡;他因為這層原因而感到不快樂,但雕刻卻是他個人的眷愛,梁平正倒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殊不知,生命其實已經為他在蓄積一個新的轉折。​梁平正的美學養成教育,因為有過廣告設計的基礎,再者他又曾經擔任過室內設計、建築規劃,他的水彩作品散發著濃郁的設計意念,我個人覺得;這個基礎到了他在三義階段,使得他在三義期間所延伸出來的許多創作,也有著如此的況味充斥其中。

3~2001年,梁平正運用燈與木雕的結合,產生不少類似器物的裝置雕刻作品,這段時間的創作,只能說是小趣味;尤其比起傳統三義的木雕產品,他的作品多了幾分思考,卻處處流露出繁瑣的自以為是,燈光這個現成物與木雕的本身,在他這段期間的創作是找不到對方,產生不了相互間的互融關係。2002年,梁平正的〈飛行〉系列出現,他已經正視到該如何「減重」的問題。雕刻藝術的本身,原本就存在著體積與體量的問題,如何讓作品在保有雕刻本身的技術本質之餘,又可以讓作品不至於產生過於沉重的視覺體量,完全得要看藝術家如何操弄材質與技術間的搭配。梁平正在〈飛行〉系列這個主題中,他將自己從大自然所感受到植物翻揚,轉借到以木頭來表現。他的減重方式,也就是挖;以挖出的方式來紓解木質重度,而這個技術的語體,也成為後來梁平正藝術一大特色表徵。我發現,在這個系列創作,梁平正比較有個人內心戲的剖白。他在作品身上安排許多刺,這應該多少透露自己與社會人際的格格不入感,但雖然有菱有角卻又忍不住內心欲飛的渴望。孤寂,很顯然是他那個時期的心境寫照。但是,這個時期的創作,已經可以看出這位藝術家不凡的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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胚胎方椅   2007  櫸木   45x45x36cm

4~還有他並沒有因為環境的制化而過於妥協的創作本質。2005年開始,梁平正的〈非書〉、〈器非器〉系列已經嶄露頭角。2006年,〈書非書〉系列則完全進入更純粹、乾淨的層界,屬於他個人獨特的藝術語言更臻成熟,梁平正藝術元年,嚴格說來應該是這個時間開始啟。2007年,梁平正藝術生命的重要伯樂;臺北印象畫廊歐賢政親自到三義拜訪他,在對於他作品驚豔之下,也建議他應該搬到臺北。這話講完的15天後,梁平正一家子已經搬到臺北縣的三芝鄉,生活與創作的重心轉移,也因此意味著他與畫廊之間的合作關係進入倫理化,比起其他仍舊處於懵懵懂懂、曖昧不明的藝術家與畫廊關係,他為自己在藝術夢土所種下的種籽,終於發芽了。

梁平正的個,爽朗可親。只是,他的藝術,卻有著不輕易被發覺的孤寂,在經過這麼多年的坎坎坷坷之後,他終究還是無法抹除掉心底的寂寞。我認為,那份寂寞感;讓梁正平的藝術被煎熬得格外有韻味。
​我相當著迷他2006-2008年的〈森野呢喃〉系列。這個系列的創作,從一個較為籠統角度來說,梁平正是從自然界的生物來做取材。說實在話,以一個從三義「訓練」的木雕創作者來講,雕刻飛禽或物、人物或植物,這樣的題材絕對難不倒人。我相當贊許的是,梁平正能夠把這個傳統所給予他駕馭這類創作題材的慣給整個擺在一邊,他甚至在作品的鑿痕表現上,都把匠氣完全拿掉,他讓自己的創作回到視覺的線條運轉流,有著水墨藝術對於線的鋪展與收挪,但卻又讓作品能夠回到一個近似超現實主義的幻影獸架構主題,木頭的體量在這個系列主題中,嚴格講是比〈書非書〉來得拙重,可是,這個系列作品在飛落之間則顯得更有韻律。尤其是,梁平正在這組系列作品中,他所展現的細膩雕刻功夫,將植物葉片上的莖脈、緊緊纏抱的蛹;都能掌握到神趣。這個環節假若處理得太過,就會回到三義木雕慣有的油氣,不過梁平正所採取的用心之處,並非是在把它刻得細實;而是把感情的細膩度透過技術傳達給活化。我覺得,這組系列雖然不是梁平正被畫廊首選的主打創作,也雖然它是整體創作裡的小品,卻最能讓人看到藝術家特殊詮釋能力,與及藝術情感最為豐富的表現。我想,應該也是他的作品裡;讓想像得以無限延伸的一個系列主題。

5~對比〈森野呢喃〉系列的幻影與想像,〈書非書〉與〈器非器〉系列就顯得比較具象且敘述重。從整體的創作脈絡來檢視,我認為;這兩組系列的創作還是有著梁平正對於設計的強項影子在裡頭,尤其是在〈器非器〉這個主題中。梁平正雖然讓自己的創作加入不同材質的融合,同時也很特意打破既定實用器物規格,可是,器物一旦要打破它的制約,不應該只是停留在對於形制的解構或者對於實用機能的欲迎還拒曖昧態度上,它應該是從器物的本質內涵把「物」的觀念先拿除之後,再賦予「神」的抽象哲學。梁平正已經進入第一階,但我個人覺得則還沒有跨入第二環節。這就好像中國人在園林裡能撞見山水的寬闊與細微、日本人把自然延攬進庭院的細石整秩裡,這裡面;都在談形得以保留,卻也能抽象到還原給天地的哲思。我希望梁平正在對於自己的創作過程中,還是要真正做到把「我執」的取捨徹底貫徹化。藝術家創作自然免不了有個人自我色彩,可是,自我並非是拿來綁住自己,而應該是一份遼闊的推度,何時該留、何時該捨,就需要智慧來成全,而不是靠蠻力。

不過,我倒是想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書非書〉這個主題。儘管這個系列的故事過度表彰化,可是,梁平正在這個主題所灌注的精神,應該是他所有作品中較為深邃的一個。梁平正從小到大,一路就被書本打敗,知識對他不能說是不渴求,而應該說是一段攀爬尖山的過程。雖然是如此,梁平正從社會經驗、人際關係所獲得的知識依舊有個定底。我們把書本這個有形的物,拿來視為知識這個無形的財,那麼;我們就會看到了所謂時間的積累,就會明瞭知識絕非一蹴可成。從這裡,已經能夠讀出梁平正為這個主題所隱喻的精神意涵之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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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太極    2006   樟木    59x56x36cm

6~我在〈書非書〉的系列中,深切讀到兩個重點,一、孤獨;二、流浪;而時間只是這兩個細節的空間。梁平正出現在這個主題當中,有像是書冊、紙頁,但是它們嚴格上更像是大自然裡已經枯乾水分的落葉,焦黃到近似被歲月給燒炙過。他把這些書頁處理到好像透明的蟬翼,時間在此刻成為一個清透的翅翼,可以看到過去的孤獨,也能窺探對未來的惶惶惑惑。我想,在〈書非書〉這個主題裡,梁平正總是有股淡淡的愁懷,人有了知識就會對良知更加要求,對他來講,生命一度風光亮人,卻也轉瞬黯淡無光,心境的流浪,恐怕倍超過於身體所受到折損與磨難。梁平正儘管現在能以輕鬆態度來談起過往,可是,在歲月的背後,那段起起伏伏到底是身上的刺青呀!因此,把書當作時間的天梯,水分流失、枯黃、飄墜,生命的流浪;或許爭的也就是對於自我可以放開的清澄與透明吧!

2007-2008年,梁平正的〈面具〉系列,他還是從自然的植物、蛹繭、果核;這樣的造型來做延伸,而在面具所出現的角、翅膀,主要還是來自現實世界中這些植物發芽的景狀;或者是生物蛻變所伸展出來的新生。面具,當然可以視為一種個人對舊時間的告別、對新世代的渴望;當然也能被看作是一種內心真實的偽裝。梁平正隱居於山林,他的創作也完全是從自然界來作為轉借,可是,他其實是在談自己的心事、自己的記憶、自己的救贖、自己的冀求,大自然;充其量只是他拿來做為表述的平臺。
梁平正解釋他在木雕創作中的鑿空與挖掘,他說「看到木頭那麼沉重,我就很不爽,挖了、鑿空了;也就輕了,美感就跑出來」。根據他的說法,這是一種重力的釋放。但我則有另外一種思維。我認為,梁平正這種反覆的創作語法,從體力的勞與精神的貫注,這說來都是他內心對於自己執念的救贖,挖出;代表著減輕,鑿空;意味著包容。叔本華Schopenhauer Arthur (1788-1860)曾說『沒有快樂的人生,至多只能成就英雄的人生』。生命當中的晴雨,或許能稱之偶然,但實際卻是一種必然。我想,對梁平正而言,他的英雄人生是在他太太對他始終沒有放棄與失望;並且找著他的時候,已經開始慢慢堆聚形成,而他的快樂;更是在他能夠為自己而去創作的時候就展開。
一位能夠盡心生活、深刻去創作的藝術家,在我眼中,到底都是個有福氣的人。

11~為更美好的執念找一個足供寄存的地方​  梁平正的藝術
當代藝術新聞   05/2011  No.76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NEWS
文/鄭乃銘
梁平正個展   Liang Ping Cheng Soio Exhibition  台北印象畫廊

若夏日能重回山間,若上蒼容許我們再一次的相見,那麼讓羊齒的葉子再綠,再綠;讓溪水奔流,年華再如玉。那時什麼都還不曾發生,什麼都還沒有徵兆,遙遠的清晨是一張著墨不多的素描,你從灰濛擁擠的人群中出現,投我以羞怯的微笑。若我早知就此無法把你忘記,我將不再大意,我要盡力鏤刻,那個初識的古老夏日,深沉而緩慢;刻出一張繁複精緻的銅版,每一劃刻痕我都將珍惜,若我早知就此終生都無法忘記。 ----席慕蓉1978年〈銅版畫〉

1. 六年,二千一百多個日子,這個男人始終沒有對自己的決定妥協過。

1~儘管,這個中間過程原定展覽的時間應該可以更早、更快。可是,畫廊對他的期許相當高,總覺得他可以好再更好。所以,對於展覽的態度就格外審慎,展期也就愈加不顯快。立春過後,畫廊告訴他:可以了!可以來展覽了!這話,或許輕巧、簡單、易懂,但卻是讓眼前的這位男人等了二千一百九十個日子!更真確講,是讓這個男人等了一輩子!只是,為了要圓自己的夢。六年來,梁平正刻刀底下所完成的傳奇,固然不只是明亮展場裡的這些件作品。在經過嚴格挑選之下,空間中錯落有致的作品,竟令人感受到一股難以言述的騷動,這股騷動似乎也一再印證出梁平正較少被探悉的內在性格。置身在展場裡,雙眼收集著梁平正所創造的傳奇,席慕蓉早些年所寫的這首〈銅版畫〉;就這麼的毫無預警閃入腦門。席慕蓉詩句中所點到的執著,確實是非常靠近著梁平正對於藝術的態度,那種反覆卻偏執、決然卻又不免頻頻回首;但又掩不住內心可望被撫觸的柔軟及不甘如此直白的示弱⋯,這種絕對只存在於內心的騷動,也是這次在梁平正如此龐鉅的個展裡,所透露出的眾多訊息之一。

2. 明礬沉澱出渣滓刻刀則刻出所有的昨日

2~我問梁平正:你的藝術是不是有太多是建基於曾經有過的昨日呢?他坦率的說:絕對是的。我從來沒有對外承認過,但這段經歷一直到現在都讓我與人的相處,就某種心理的層界上,還是會很怕跟人相處。那種從內心出發的怕,很難具體講得明白,就有點像是對人突然有了一層很深、很恐懼去接觸的不安。因此,當我得到太太的支持,回到三義專心投入自己所喜歡的雕刻時,我到底內心還是有點慶幸;慶幸自己是要面對木頭,而不再像過去得面對人」。梁平正的這番話,頗能從這次展出的〈面具〉系列創作裡得到印證。梁平正一開始想到要以面具來作為創作表現時,相當費心去搜尋很多材料,期間所看到的眾多面具圖案,簡直是令人有目不暇給之感。但是他越看心越累,越感覺不出眼前這些有著各種目的、故事、表情的面具,都好像是掩飾;掩飾一份個人內心的自我,而只願意以自己所選擇的樣貌來示人,如此的面具根本就不是他內心想要的。原來,他發現自己所欲呈現的這個主體,嚴格來說並非是傳統社會所定義為了參與特定活動而要戴的面具。對梁平正來說,他真正在意的是人的本相。只是,佛家在論及人應該回到本相,這本相其實指的也就是無相。這個精神原則被梁平正很巧妙挪用到〈面具〉系列中。在這系列的創作,他在處理面具的這個環節,多數是採取往內鑿空的技巧來處理,只有一件作品是往外雕刻。而不管是往內或往外,梁平正在這個小小的木質塊面上,完全都略掉對於五官或者情緒的經營,一種只見細緻修刨的光禿表面,被塗上一層略為厚實的金漆,使得這個金色的木質塊面,更能跳脫作品單一的色質,輕易的吸引了視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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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鷹    2006   樟木   85x30x60cm

3~不過,梁平正在面對〈面具〉系列的創作表現,有著不少耐人尋味的環節是值得提出。他一方面在處理面容的部分,採取無相才是一種本相來做為表現精神重點,但他卻在作品的形貌描述上;並沒有特意去做任何生命的具體指涉,甚且都在這些作品所描述的「生命體」加上了翅膀。梁平正說「我從以前就非常喜歡翅膀,對我來講,翅膀代表了無限的想像性⋯」。如果依梁平政所講,翅膀意喻著諸多想像的延展,但仔細去看梁平正在處理翅膀,則會發現梁平正作品裡的翅膀根本就沒有張開;總是緊緊的縮裹、靠攏著身軀。這多少都說明梁平正這一路走來,他在處置或者摺疊自己的心理上,存在著極端衝突性的矛盾。一者;他固然可望有雙翅膀能夠翻揚、能夠選擇躲閃某種撞擊,二者;則小心妥善收拾著翅膀,似乎也暗地透露出被現實困住的憂慮,並且還是有著不願放的內心糾結。

這就好像說,他一方面受到過去生活經驗的刺激,讓他對人有種欲語還休的心理距離,尤其是那些具備社會某種角色之下的人,總因為戴著面具而缺乏了讓人看到本相的疑慮。結果,當他把這樣的心理思潮轉換成為創作表達時,固然他把社會面具的角色給刨光,讓相的本身能夠還原到本相的基礎點,也能見諸於明心見心的本質。但梁平正內心終究還是有著騷動,他還是想要能夠擁有能隨時飛離的想望。雖然,無相本來就是一份內心的釋放,一份無罣;那又何須再有一雙翅膀來供逃躲呢?再往一層來探究,捨棄描述生命體所謂的五官七情六慾,還諸於一份淨如鏡面的無相觀,但也同時藏匿著可以隨時展翅的羽翼,這多多少少都能點出梁平正內心的決鬥、廝殺與對峙。從作品所隱約洩露的訊息,似乎也就分外令人嗅得出這位藝術家如何有心地想要讓自己情感能歸到恬靜心田的企圖與努力。我總覺得,梁平正在處理個人內心的矛盾情結,在這組系列創作中,被他非常善盡細膩的自省與自察能力來加以處置;但卻又不會顯得動作過大,賦予了一個甚為貼實的心理速寫,使得這組系列創作被推到更具有玩味的境界。​

​3. 倉促裝訂的書原來是青春的苔痕

​4~梁平正潛藏在歲月背後的內心騷動,最能夠在他的〈非書〉系列創作見著端倪。梁平正在面對木雕創作的時候,始終不願意讓所描述的主體被拘限在寫實主義的基礎概念裡。他的〈非書〉、〈非器〉系列都力圖從形體的解構上開始著手,正因為對形體有了鬆綁的意念,才能讓創作的表達有了更自由的空間能夠揮灑。但脫離寫實主義的具象化,並非是要將創作的落點落在「無為」的意旨上,我反而在梁平正的雕刻創作上,看見他如何從現實借了一條引渡的入徑,然後將自己對於這些眼睛所採擷到的現實主體,透過自己的個人思維來逐一解除現實物體的框架化,而也因為去除框架化之後,才得以把意念灌輸到主體的形制上,進而能產生屬於他個人獨特語彙的雕刻藝術。以〈非書〉系列來講,這組創作應該可以說是梁平正整體創作中,最能夠讓人從視覺出發;屏氣之後,進而能夠略略聽到風吹拂在書本扉頁;而帶起書頁一頁頁翻起所發出細細瑣瑣的悄聲,視覺與聽覺的飽足,特別能夠在這組創作得到充分的證明。

梁平正非常清楚自己選擇的媒材很難能夠做到輕薄透明,畢竟木質的材料本來就會有色感與重量上的傳統限制。因此,梁平正採取書頁展開的形體來作為發揮。由於,書頁是展開,等於就把書闔上所可能帶給人的笨重感給破除,接著也就能著眼在於書頁掀起之後,將會帶給視覺有了一個比較輕巧的閱讀性。
梁平正的〈非書〉系列作品,背後有著較為嚴肅的議題可以拿來作為延伸。這位非常喜歡接近大自然的藝術家,不管昔日在三義或者現在遷移到北部,他的工作地點總會是與自然為鄰,這也養成他從大自然身上來學習各種常識的慣性。對梁平正而言,自然就如同一本翻開來的書,它對待眾生均一視平等,但自然並非採取主動的角色,必須要眾生(尤其是有自覺的眾生)自己從敞開的扉頁上來汲取觀想。梁平正從自身的生活體驗來做為發抒,讓這組創作因此有了一個極為不尋常但卻很貼實的切入點。其次,我們也都知道書本的紙張,本來就是來自於樹木,群樹在經過化學變化改變物相的本質後,重新以不同的生命姿態繼續服役於眾生,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改變所帶給人類竟然是知識;更是成為知識的最大平台,這背後所牽引出的現實與精神的深化,都是相當有意思的地方。
梁平正在處理這組作品,很巧妙掌握木質本身的色澤,使得作品展現在觀者面前更有趨近古典的氣息,就好比大自然所交代給眾生的巨型書籍,因為已經一代又一代傳續下去,使得書頁不僅已經泛黃;也在書角的地方略顯破壞與捲曲,不像初初拿到書本的時候,充滿著尚未翻閱的緊繃與結構分明。此刻,梁平正所交付給我們這一本本來自於大自然的書冊,就如同舊時代一頁頁裝訂而成的古書籍,因為時間久了,溫度的乾溼交互侵襲、翻閱書頁所留下手氣、不同閱讀者所留下的翻讀註記⋯.這些環環交相接扣的過程,也讓眼前的書頁無法回到原初工整緊實的狀態。不過,或許也正因為經過了時間累積與眾生的來來去去,反而更讓這些作品展現出生活的滄桑與不容被剝奪的自尊。仔細再想,我們判讀一棵樹的年齡可以從樹的年輪作參據,而一顆樹能被拿來作為紙材,同樣也都得經過一段時間風雨的淬礪。這何嘗不與眾生對於知識的累聚,同樣也是必須經由時間才能成全。梁平正在自己所選擇的創作材料裡面,不單單只是在面對材料本身的質材,他同樣也花了心神走到質材背後去挖掘出想像的無限性。或許就是這樣的功夫,讓他的藝術也就不只是藝術,而能被看到他對待材料的態度,與及他從材料身上學習到溝通;進一步產生對話的空間。而我認為,如果梁平正沒有經驗過生活的大起和大落,相信他不會學習到在大自然面前懷抱著謙抑的心境,也就不會如此敏感地從大自然身上感受到生命的無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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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滄桑過去也許會有這樣的回顧

​5~梁平正在自己的藝術語境鋪陳上,始終保持著超脫傳統對於木雕藝術的制化閱讀,他嘗試讓自己的雕刻(不論是木雕或翻製成不銹鋼材質)藝術,能夠代替他成為一種觀念傳達的渠道。在他的〈非器〉系列創作,梁平正掌握眾物不再拘泥現實慣性的造型,但也不是讓這些擬物化的「生命」是肆意孳長。在梁平正的取材上,他通常是從自然界或生活物件的觀察當中,找到一種能夠加以擴充或想像的事物。也許,那是來自於植物的種子、也許是來自於對現實所觀察到的社會現象,梁平正將這些靈感先從形體放開做起;也就是從「張」的過程,再去學習「收」之後的韻致表現。
梁平正在〈非器〉的作品塑形上,採取的精神主旨是在於對於無常、幻化的探究,這其實也都一路貫穿著他的創作精神。我個人非常喜歡梁平正在這個系列創作所處理的方式,他讓主體進行變身之後,採取「空」的原則來做為造型的訴求,因為「空」就等於打破木質的滯重感,讓視覺能夠具備穿透與連結的可能性。

比如說在〈白金三角沃土〉、〈白金飛寶〉作品中,都能夠看到梁平正如何賦予木質不再是笨重的沉滯感;而是像被烤過的棉花糖能夠拉長形身,進而產生視覺的急凍,或者能出現像神話動物擺開陣勢的張揚狀,這些作品的處理都極盡對材質不同詮釋力。再者,梁平正把〈非器〉帶到一個也能夠呼映個人思維的表現空間。首先,他解放這些物件在現實上的既定模樣,這等於是他內在對於從現實受挫之後;可望從新去建構一個理想足以寄存的地方,所以在他雕刻工具底下所形現出來的「生命」,當然可說是他虛擬出來的眾生相,而它們非人、非物;但卻是擁有著壯厚的生命力感。尤其是,梁平正對於〈非器〉形身的處理,在挖空這個環節上,格外貼近著他個人在經歷過境遇波折後的看法。他在這些「生命體」身上,出現重複性的波紋與類似古代盔甲上鑿凹的圓孔,這裡;反覆不斷的相同波紋,被拿來做為訓練專注自我期許。在常態概念中,光滑的表面,因為欠缺受力點,就很容易在外力刺激下造成明顯受害性。可是,鑿凹的圓孔,則相對就能抵銷受力點所產生的力道,而產生若干的推拒力。梁平正在處理這些細節,固然也是基於對材料本身所欲彰顯的豐富層次,但換個角度來說,對他個人因為曾經被掏空之後,才能空出位置容納更多。也才真正知道,如何再去珍惜所有。梁平正在這個精神加持當中,充分展現他從自性到自信的堅決,也因此讓作品有了供人想像的出軌。而我總覺得,當一個人懂得能容;也就能納,能納;也就願捨,生命的體質也因此才能夠變得愈加豐足。.

12~塑造自由的高度想像 展現豁達的生活哲學

讀梁平正【『它』空間之翻轉--合系列】新作

2015台北伊通畫廊個展個展

『許多人以為智慧隨著年齡而增長,其實不然,唯有白髮與皺紋隨著年齡而增加。智慧來自直覺與價值觀的結合,來自作出決定選擇並從中學習,來自面對失敗與拒絕的能力』。--維卡斯‧史瓦盧普(VikasSwarup):【The Accidental Appren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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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151    2015    樟木    180 X 40 X 20

1. 如果,成功就意味只需複製自己;他寧可選擇拒絕

1~梁平正,事實上;沒有多少的條件能夠去拒絕什麼。從生活的本質上來說!但是,他還是拒絕生活所提供給他過於不須太思考的安逸。只要他能夠一成不變「出產」;而不是「創作」他的作品。他曾經等待一個展覽,一等;就等了6年。當然,展覽是成功的。但卻也因為成功,就如同所有成功之後的藝術家一樣,他終不免還是陷入要「償還」合作畫廊所接受的客戶「訂單」。接著,他也不得不去面對到底該繼續保持市場所歡迎的既定風格?抑或是能夠聽自己內心聲音;來走自己對創作的規劃呢?最終,他決定放自己一條生路;拒絕安逸的生活、離開旁人為他所鋪設的軌道,出軌;只為了圓滿自己的想像、追求自己的自由、實踐自己的理想。

2015年,他有一件新的木雕作品〈2015飛行-1〉,作品的原生素材,應該是一長達超過200公分的厚實樟木。梁平正將整塊木頭以減法來加以處理,不停地削減到­--只剩下薄如絹帛的厚度。至此,輕輕一放手,彷彿它就有著一雙隱形羽翼開始伸展出來,緩緩地飛了起來。我總覺得,這件作品很貼合梁平正此刻的心境,也能幫他陳述了內心的某一番話。事實上,這件作品有兩個版本,前後跨度有16年。梁平正說,16年前他就曾經雕刻過相同一件作品。但,那個時候他自覺技巧、感情都沒有那麼到位,並沒有非常圓融出心理的想像,感覺飛不起來。16年後,他重新再給自己一個機會。這回,他要解決不只是讓厚重的木材飛起來而已!嚴格來講,16年前;梁平正在面對同樣主題的創作,他或許想的是藉由技巧來吻合作品主題--飛行。16年後,梁平正要解決並非只是單純的飛行問題。更重要的是,他渴望經由這件作品來傳達自己此刻內在的心境,那份不過激、溫和卻仍舊有著旺盛鬥志且力圖與自己競爭的喜樂。他比過去更能「順性」來面對材料的本身,所謂「順性」並非是在依順著自己的內在個性;而是順著材料本身長成的原始性來從事創作。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這最後呈現出來長達180公分的木質,它像凌空正在飛翔的蛇、像展開的水墨長卷,甚且也像充滿運動感的波浪。梁平正並沒有像以前的創作,花了很多的功夫在技巧的表現,他開始懂得如何「藏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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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箍棒    2015    白櫸     85 X 50 X 245

2. 跳脫傳統木雕的既定成俗,出手;有風也有雨

2~這位壯年藝術家,曾經叱咤商場,那個時候的他,學校所學的美術,充其量只是午夜夢迴偶而閃現的光影,並沒有那麼深切的駐留在心底過。只是,生意上的失敗,讓他開始體會到過去的績效並不會保證未來的結果。事業上的跌倒,打亂的固然是生活上的秩序,但某種程度也讓他的信心瀕臨潰堤。那個時候的梁平正,相當恐懼接聽電話。他說「那段時間真的很難忘掉,太深刻。即便是到現在,我都還是會怕接電話。所以,我不使用手機。遇到有事情得要聯絡,還是會請對方先連絡太太…」。可是,在事業上的挫折,卻反而讓他重新拾掇藝術。他回到三義,從一鑿一刻開始做起。但是,在三義這段期間,梁平正一方面慢慢走出內心的陰霾,也逐漸能夠面對自己曾經有過的失敗,但相對也能有勇氣去拒絕生活擺在面前的簡易成功法。我之所以這麼說,乃是以梁平正的嫻熟技術,他當然可以選擇社會比較容易接受的木雕創作。但是,他回到三義,從生活週遭較易接觸的自然環境當中,透過大自然生命景觀的運轉,教會了他更該如何謙虛看待生命與眼前的眾生。因為,萬物都是因為有「合」才開始有了生命,但有了生命也還得面對終結、輪迴…。這些看似簡單平庸的自然景觀,讓梁平正看到自己的位置,同樣也讓他更想要將這樣的體悟放到自己對作品的表達上。他從大自然生命的初萌到長成;來作為自己創作靈感的切入口,同時,這位擅長觀察的藝術家,也透過大自然的環境;細膩地看到氣候是如何在賦予大自然生命的各種姿態。他的木雕創作,因此捕捉了自然界生物或植物還處在被窩藏的繭或胚芽狀態;那種外表的生命肌理或皺褶,都細膩地被梁平正以獨特木雕手法給表現出來。當然,他更從樹木的年輪身上,看到了生命被隱藏與被裸現的青春。這些觀察當一一被梁平正放到創作表現時,他的木雕自然選擇了一條跳脫三義木雕慣性的表現樣貌;而有了自己想要傳達的個人特質。所謂拒絕的能力,在這個時間點已經有了顯現。

3.〈合系列〉塑造自由的高度想像,也展現豁達的生活哲學

​3~在這次的新作中,我也發現梁平正較諸於過去的創作,感覺更放鬆、更有一股頑性,作品所煥發出來的氣息是愉快的。顯見,他在重新制定自己的合作關係與創作方向,都有了更篤定的心情去超越以前的成績。我之所以會認為他在近作的表現上,更顯出輕鬆心境的原因,應該是在於作品身上,加入了一種更像是兒童遊戲可自由填充;進而更賦予豐富及趣味的視覺感官。例如,在〈金箍棒〉、〈旺魚〉、〈粽子心〉…等作品身上,梁平正讓柱狀體就像是超級巨艦也像是一個能操控飛行的中央控制器,而那些介入本體的外在物,根據梁平正自己形容;這些小物件的靈感都出自植物種子、飛鳥翅膀、動物的腳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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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心    2015    荔枝    42x45x75

 

4. 拿對待自己的方式對待創作,欲語還休難善罷

​4~梁平正,始終沒有忘記想要怎樣去改變、突破環境所交付給他的束縛。但如果他始終選擇安逸,不懂得拒絕,他就更無法梳理出自己潛在的能量。像他去嘗試黑色!〈黑鷹--金色扶手〉、〈頭--不銹鋼身--銅(鑄造)〉,出色的並非在作品的型;而是作品被對待的態度。這二件作品所佔據極大比率的黑色,根本不是一般人所想;只是在木質外表漆上色罷了。梁平正為了要試出他內心所想要的黑色質感;如同漆器具備的色澤厚度。他不僅買了很多的漆器來研究,他也在自己的創作嘗試過程裡面,採取一次又一次先將木頭染黑,讓顏色本身充分吃進了材料內底,使得黑色是靈與體的相互勾結;是從裡面穿透出來、是一種有著厚度的黑。這樣的處理方式,也等於讓作品本身能因為不同光線與角度,都能觀察到色澤的豐腴或纖細的溫度,而不致於是一成不變呆滯的黑。很少有一位木雕藝術家是像梁平正這樣,如此傾心用力去透過創作來為自己心裡說話。

在2015年的新作發表,可以看到他在技巧上更熟稔卻不油膩,他不再著意去賣弄要被一眼就洞穿的繁複技巧,這透露了他幾年下來的磨練;讓他對自己表達作品的信心愈加確定。但,我則也相對觀察到這位藝術家,內心還是有著隱隱約約、無可名狀、不願多言的不安全感。比如說;他始終不忘情內心那對「翅膀」。又比如說;他在〈合系列〉新作,所安排絲毫不緊黏卻對應的兩極;甚或是那些能夠吸引著更多小物件前來依附…等等的細節,這些都可多少了解梁平正很怕因為過度緊密之後,一旦頓然失去,內心所造成的悵憾。但,私心裡;他又那麼渴望著被包圍、被簇擁,害怕那無邊無際的寂寞時不時就來叩門尋訪。我想,這或多或少都是因為他昔日的生活經歷,讓他開始選擇一種不要太刻意卻又有點不經意所建構出來的「距離」。這個距離,能被拿來解釋人與人之間、也能被拿來解釋他自己對待「獲得」與「失去」所調整出來的安全距離。畢竟,心裡一旦有了距離的尺度,即便是跌坐也就能估量力道的大小。就像他對「翅膀」的不忘情。
他說「有時候,真的會想要有對翅膀,或許就能展翅離開…」。逃離現狀、逃避現實,或許當然能夠被拿來理解他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但,我總會覺得,翅膀;更也意味著這位藝術家內心深沉、無法輕易遣散離去的孤寂。可是,或許就是這有形或無形的翅膀、存在或曖昧的翅膀,才更讓梁平正每個階段的創作,有著不會停在原地的衝刺與動作,一如鼓翅飛翔,需要的不單單只是強壯翅膀的鼓動,還得要有翼下風速的助長,才能夠飛得夠高、夠遠。想來,梁平正應該會越來越能自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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